深夜打的到了莫家街,大部分排挡正在收摊。五光十色的西北水果、青烟缭绕的烧烤、油光裎亮的手抓饭、香气扑鼻的杂碎面……纷纷腾空而起,有条不紊地装车运走,我当时有种跪下来啃地皮的冲动,几乎能预见到第二天西宁晚报的头版标题:《外地游客活活饿死在本市美食街上,人间惨剧拷问终极关怀》。
我们首先冲向了即将收摊的酸奶档,酸奶一块二一碗,洁白细腻,表面浮着一层黄澄澄的奶油。西宁的酸奶质地很像蒸蛋,口感较似果冻,喝不了,得用勺子去挖。每家酸奶摊的味道都不同,有的略酸,有的甘甜,来自不同的酸奶手工作坊。“什么样的牛才能挤出这么好的奶啊”,我哽咽着说,“它一定是吃青木瓜长大的。”最完美的酸奶来自水井巷口,酸甜恰到好处,我愿意赶着这群奶牛冲进电视屏幕,将张含韵猛地顶飞,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哀鸣:酸酸甜甜就是我
喝完酸奶时莫家街已是空空落落,眼瞅最后一个摊子上尚有食客,赶紧虎跳落座。这是西宁最常见的烧烤摊,羊排18元一斤,羊腰子3元一个,羊腿6元一根,羊肉串5毛钱一串……老板不要报了,快快拿两根羊腿,六串羊肉,一个腰子来!
在西宁吃烧烤,有一些不多见的菜色。比如羊腰子,羊肠,羊脖子,羊腱子,羊蹄子,羊尾巴,羊肚子,牛尾巴,牛骸骨,牛腩……下辈子生而为牛羊,切莫去西宁投胎。我在西宁只逗留了三天,而且只带了一个胃,回想起来,羊腰子甚是美味。一整个大腰子被切成若干小块,有串一串的,也有串三串的,烤得嫩滑多汁,但略带骚味,也不想想那哥们生前是产什么的——嫌骚就试试羊肠子。通常将洗净的羊小肠拌上佐料,切成小段串起来烧烤,口感肥腻。如果你好学而又善疑,多半会研究一下羊肠里乌七八糟的酱色填料为何物,越研究越慌张,越研究越惊恐。老板,你这个肠子到底洗过没有哦?不管得到什么回答,终究是心生暗鬼。
于是我后来又换了羊腱子吃,远离下腹,屎尿不侵。何谓羊腱子?结果是羊的“小腿关节处”,被马忠美食城烤得外焦里嫩,便是最贤良的淑女也忍不住疯狂撕咬,有如生番一般的豪放。但切莫以此类推到羊腿上去,我第一天吃到的羊腿,恐怕活足了三百来岁,腿被切下风干,又放在火上炙烤。其肉坚硬,啮之隐隐有金石之声。有可能你觉得这夸张了一点,那我就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:啃过甘蔗皮没有?我当时手持羊腿,牙齿吓得打颤,每口下去都像是拉开一把强力弹弓。所以那只羊腿只啃了不到三分之一,远不如豆荚生猛。她轮圆了腮帮子,好似一把连弩,把羊腿上的肉连连撕扯下来。事毕,整晚上都不曾开口说话。
西宁地区多回族、藏族,因此大多数的馆子都注明“清真”标识。高原上的牛羊肉类目繁多,除了西宁烧烤,还尝过茶卡镇肉汁四溅的白条,刚察县浓香的杂碎汤,水井巷火辣辣的杂碎面,还有如雷贯耳的兰州牛肉面。西宁大新街的夜排挡喜欢将盛满手抓饭的大锅放在路边,锅沿插上一圈白而油亮的羊尾巴,如一朵白色向日葵。坐在回成都的火车上,口中尚有牛羊肉的气息在缭绕,对着玻璃窗呵气,可以覆上一层羊油——但这未必是件好事。
